广广，你是单邀请我一人，还是别的姑娘都邀请了？
还记得某天熟练地打开豆瓣，却发现了一条惊人的邀请通知：广西师大出版社邀请您加入广西师大出版社小组。 顿时老脸一红，震惊之余心生疑惑，什么时候我也成了重点关注对象？于是在小组的畅游中，出现了这样一条黛玉抹泪：我的堂兄“广广”和“猴子”
序言 ：
对武汉人而言最难熬的2020年转眼间就成了过去时，2021年的夏天伴着阵阵聒噪的蝉鸣迅速的赶来。只是，许多老武汉人都在讲：莫回事咧，今年的热天很有点不同款（不同寻常）——都快到大暑时节，么样还是一来一阵暴雨，雨还不是普通的雷暴，下一会就停了，闪电、打雷加倾缸下法的雨硬是搞不断线。
可不是嘛，在我这个年过中旬的武汉人的个人经历中，哪怕是1998年武汉夏天的那场洪涝灾害也不似现在，本该是最热的时候却不算太热，倒是雨水，常常来光顾，且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将湿度和水量齐齐拉升。
比天气更邪乎的事也在自己与周遭出现，首先是进入七月以来，频做噩梦，印象最深的有两个：一个是我与一大群人一起走路，领路人告诉我，将要去的地方极美，堪比天堂，如果要说有甚缺陷，那当是去了之后就无法再回来。梦里的我，闻言大骇，这岂不是有去无回？与人间断了联系？当下便严词拒绝，毫不犹豫的返程。另一个梦则是一群小鬼追逐我，惊慌不已的自己左突右冲，幸而突围。
梦境虽然不同，但惊醒后大汗淋漓，后怕连连却是一致。
我很清楚即使气候反常，天有异象，也应该和我个人安危无关。倒是那些噩梦，每每回想，总有一种不祥之感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如此，直到某一天的深夜，正在给有外伤的狗上药之时的我突然头晕、恶心、冷汗瞬间湿透了衣衫，踉跄着走到书桌前，嘴里连呼“好晕好晕”，继而趴下去，近乎失去知觉。那一刻，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它没有媒体上看到的那些诸如自己肉身飘起等濒死幻觉。反而类似于做手术时的全麻，一下就意识全无。
清醒过来，已是拼命嚼碎糖果的五分钟之后；明白身体无甚大碍，则是第三天去医院就诊以后。
只是即便如此，我的心头仍有莫名的恐惧与不安持续盘桓。
殇（拍摄：熊导文杰）
一、它来了
七月二十四日，又一次暴雨过后的闷热天，一个让人毫无兴趣步出家门的周末。不过是一顿饭的工夫，我在尚未充满电的手机上看到了多达十几个的未接电话，全是家人打来的。约饭还是逛街？如此急切，似乎和这些无关。带着满心疑问，拨回电话，很快就有了接听，说话的声音不大却像炸雷般震动到了我：“你‘广广哥’走了。”广广当然是亲戚间给予当事人的昵称，他是我的堂兄，因为出生在广州，所以小名广广。
“走了？他到哪里去了？”我实在无法将十几天前还和老母亲在电话里交谈甚欢的人往坏处去想。
“一大早突然吐了两口血，意识模糊，马上叫了120（急救车），一到医院就被送进ICU，造孽啊，遭罪啊，身上插满了管子，花了八万，还是冇救活。”电话那头在叙述着救治过程，语气哀哀。
“在医院都冇待满一天就走了，一句话都冇留下......”叙述仍在继续。
我的耳朵里嗡嗡作响，手颤抖着厉害，几乎握不住电话。
噩耗，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来到。
二、堂兄的原生家庭
去世的堂兄“广广”，系我父亲大哥的孩子，父亲是整个家族里的老幺，排行第九，乃遗腹子，其家人称其为“九九”，与大哥年龄上相隔近三十岁。和旧时代的很多家庭一样，虽然家里的孩子多，但限于彼时的医疗条件，夭折的也不少。就拿我父亲家族来说，奶奶虽然生育了九个孩子，但最后存活下来的只有三个儿子。
我父亲与他大哥巨大的年龄差，加上他四十岁的时候才有了我这个女儿，所以，我和堂兄广广哥的年龄相差了二十多岁。
广广哥其实还有一个弟弟，出生于“三年自然灾害”那年，先天营养不足，身体瘦弱，因此小名叫“猴子”。
说起来我这两个堂兄的身世也是可怜。他们的父亲在旧时代因为有在国民党警备司令部担任要职的二哥帮衬，所以即使双眼高度近视，为人木讷，不仅在洋行里谋到了职位，还娶了一位在小学里当教员的女孩为妻。只不过好日子没过多久，随着解放战争的胜利，二哥带着家眷仓皇逃离至台湾，时代变了，改天换地。
新社会的到来，紧随而至的是一连串的“运动”，堂兄的父亲受二弟的牵连，成了不断接受审查，接连被批判的对象。如此一来，本就是仓促成婚的老婆从担惊受怕到心生埋怨，心理上逐渐失衡，不仅有了罅隙，还生出了仇恨。
待到“文革”后期，堂兄的父亲倒是不怎么挨整了，可本就羸弱的身体在历经“运动员”生涯后一病不起，在“四人帮”倒台后不久，没留一分存款，一处房产，仅留下两个已成青春小伙却工作无着的儿子，撒手人寰。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么样就嫁给了这样一个男人。都是兄弟伙，他二弟在台湾吃香的喝辣的，快活像神仙，‘九九’（我父亲）又是建筑工程师，又是当领导。他咧？是个么鬼哟，要莫斯（什么）冇得莫斯。还一拍屁股，说走就走，留下勒多债，搞得我这孤儿寡母的么样过唻？我的命真苦啊！”堂兄的母亲在丈夫在世的时候是对他当面的呵斥与抱怨，在丈夫离世之后，仍骂不绝口，逢人便诉，怨气更甚。
三、广广哥的青年与中年
有句话如许形容人生：“人生有问题，经常有问题，没有问题就不是人生。”只是，对于堂兄一家而言，其父去世后，虽然有我父亲尽力的帮衬，但毕竟当时是买布要布票，买油要油票，买肉要肉票......一切商品不仅少得可怜，而且还都需要凭票供应的年代，再加之父亲还要养家，说到底，那份帮助也只能是有限的。
两个堂兄因为家庭成份原因，以及历史原因都没正儿八经的念过书。所以，即使是后来恢复了高考，于他们，上大学也是可望不可及的奢望。
“好事好事，‘猴子’和‘广广’都上班了。一个进了工厂，一个到了商场工作。”那是八十年代初的某天，父亲面带喜色的告诉母亲。
在父亲的叙述中，我听到了堂兄们曲折的工作经历——那是他们的母亲，放下教师的身段，甚至丢弃做人的尊严，一次又一次的用近乎于撒泼打滚的方式在各个部门之间来回穿梭而求到的。
工作有了，还是在世人羡慕的工厂工作，弟弟“猴子”很快就找到了女朋友，然后结了婚。当然，在结婚要有“三转一响一咔嚓”（缝纫机、手表、自行车、收录机、照相机），外加“七十二条腿”（全套家具）的时代，独自抚养他们的母亲凑齐了这些东西，能够想象她是多么要强，对待自己又该是多么的苛刻与节省。
可是，莫说结婚，就是谈朋友，在老大“广广”面前都是一道难解的题。首先是他遗传了他父亲的高度近视，双眼近视近一千度，戴着厚的像酒瓶盖的眼镜，外形不佳。再加上当时已年过四旬，能找到适婚对象真是难上加难。
“好事，大好事，‘广广’要结婚了，我这个当叔叔的，一碗水端平，‘猴子’结婚给了500，‘广广’结婚也把500（块）啊！”父亲的高兴溢于言表。
母亲闻言，默不作声，表情很是复杂。现在想起来也能理解，80年代初，普通工人的工资也就每月四五十块钱。500元，对当年来说，绝对称得上是一笔“巨款”，送上的绝对是一份厚礼了。
广广哥婚姻大事的完美解决还是得益于他的母亲，结婚对象是其所在商场的同事，虽说女方是大龄青年，智力上先天有所不足，但胜在家庭环境优渥，老丈人还是就职商场的领导。如此，既利于工作发展，入赘过去还能省去那些“几转几响几十条腿”的物质难题。
有国营商场的正式工作，有当领导的老丈人“罩着”，结婚，生女。居有所屋，饭来张口，天黑灯亮，下雨有伞，听着“长江音响”里奚秀兰唱的《采红菱》，甜滋滋，尤其是把母亲也接过来同住享福，堂兄广广过上了虽娶得不甘，但胜在舒适的生活。仔细想想，除了娶的这个老婆丑了点，笨了些，可就生活本意出发，还是远胜自己意念中描绘的模样。
四、堂兄之间的罅隙
按理说，一同长大且年岁相差不多的堂兄俩应该亲密无间，就像这世上很多兄弟姊妹，除非利益冲突，一般而言都能和睦有加。可他们之间却从青年时代起便有了罅隙，随着年月的增加，越来越深。
起初是因为弟弟“猴子”觉得母亲偏心，不帮着带自己的女儿，都是孙女，而且自己的孩子不仅来得迟，还来之不易，怎么着也要一碗水端平哪。再接下来，弟弟认为母亲把退休金都贴给了哥哥，尤其是90年代工厂垮掉，自己失业，母亲对自己不仅没有帮衬，还冷嘲热讽。这哪里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分明是厚此薄彼。再加上看到母亲生病住院的时候，自己的媳妇尽心伺候，熬汤陪床，还落不着一句感激的暖言，老大可好，当个甩手掌柜，还在母亲面前挑唆，这份气哪里忍得住，受得了？
一定得有人主持公道。
于是乎，“猴子”找到我父亲诉苦。父亲是看着这兄弟俩长大的，两个他都爱，都心疼。既然找到他，他这个做叔叔的就不能不管。我父亲的解决方法是将他们的母亲，以及兄弟俩请到家里吃饭。到叔叔家吃饭是堂兄俩很多年以来最高兴的事，可以吃到平时难得吃到的好菜，喝上只听说过名字的好酒，大快朵颐。不仅是他们俩，就是他们的母亲都会笑着讲给我父亲：“早上我都叫他们莫吃热干面，莫吃太饱了，免得吃不了你做的好菜。结果他们都冇‘过早’（吃早饭），专门空着肚子过来吃。”
这样的劝和饭吃了一顿又一顿，兄弟俩的关系仍旧忽好忽坏。直到有一天来找我父亲的换做了广广哥。
“叔叔，我跟您家说，‘猴子’算是有报应了。”他语气平静，说的话却又令人寒毛直竖。
“他不是找了个在那个公职单位做临时工的事吗，以前肚子里冇得油水，瘦的像猴，现在成天跟着正式工的屁股后面混，耀武扬威，吃吃喝喝，烟酒无度，胖的像球，晓得是几‘得罗’（得意）勒。呦呵，结果得了绝症唦。”这番几近无情的揶揄，听得让人心惊。
事实证明，最有杀伤力的人就是与自己血缘最浓，或者关系最近，交往最频繁的那个人。其杀伤力之所以大，皆因彼此知根知底，于是很清楚能怎样利用对方心理和情感上的弱点来达到伤害之目的。
更为悲哀的是——对很多人而言，落井下石几乎是轻而易举且无师自通的事情。莫非这是人性的本性使然？或者说这是每个人都有的共性？把一个人去赞美，往高处推既不愿意又费事，往低了去踩却再容易不过又能产生快意，还易有成就感。
五、堂兄的晚年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话连一起，再说我堂兄俩的晚年。
九十年代后期，他们的母亲撒手人寰。从此后，兄弟俩的关系跌入冰点，如同陌路，互不来往。
至于说两人的家庭生活虽有磕磕绊绊，却都还算和睦。两人的后代相继为他们添了孙子孙女，他们自己都当上了外公。
尤其是广广哥，哪怕是曾经对智力缺损的老婆有着诸多的不满，曾经数年来用辱骂发泄不满的他，在过了六十岁，尤其是几次眼部激光手术仍无法挽回光明，双目彻底失明后，老婆就成了他的眼，也成了他生活里与心理上离不开的拐杖。自此，他们夫妻俩就像两张尺寸完全不匹配的拼图，在历经了一地鸡毛的生活后，于柴米油盐，抚育后代之中，走过了无数的岁月，接受了时光的洗礼，最后居然变得严丝合缝，这副拼图终究被拼好，虽然拼成它用去了一辈子。
尾声：谢幕
2018年，弟弟“猴子”先行一步，不到七旬，离世而别。
2021年，哥哥“广广”仓猝作别人世，享年七十二岁。
如今，他们兄弟俩先后驾鹤西去。不知在天上遇见时，是一笑泯恩仇，还是仍然冷眼以对，形同陌人呢？！
